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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写一些齐师兄和风师兄☺️

【萧俞】曾许人间第一流

  • 万里长歌中的红衣将军是探花郎的记忆,但是萧鸿飞也有俞靖安不知道的事。

 


天地如闭,谁施大手。


穷冬嗟嗞乎,陇云夕色里,唯赊一戍楼兀立,风霜之中,野草尽绝。如同黄麻纸上的一杆秃毫,未能遂终军之志。


汹汹塞风倒卷起敝天的黄霾,瘦草戎葵冻噤不语。


就在这一片烂烂霞血之中,阵马闯出一路沙程,刀环相击,声有余清。


边声岂只添愁恨,也多丹心履胡尘。


少年总有冲天意气,更何况生于国、长于野的萧黎羽。


“令姐!怎么今日不见风大哥?早前过卫所时还打了照面,他是去巡逻了吗?眼看着天要下雪了——”萧黎羽一口三舌似地簇拥将来,女子也不与他论,红苕藤一般做惯粗使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长的铁棍在地炉里翻捡,不消片刻,便拨出几块煨得烫软的芋头。


原本问长问短的萧黎羽喉头稍顿,吸吸鼻子掩住饥肠异响。女子倒不笑他,只拽过萧黎羽的手,把几块芋头连四颗栗子一并排在他掌中,自己又蹲在地炉边,借着掘开的残灰余烬暖手。


萧黎羽捧着芋头与栗子,眼神亮灼灼的,按捺不住地剥开芋头的一圈皮,闭上眼睛嗅住掌心漏泄的天香。


“还是令姐温俭有方!”看着萧黎羽璨笑着捧了满手的吃食,女子搓揉着冻红的指尖,站起身敲了敲他的额头,眉心一并,横波几转,拍上萧黎羽的肩膀,促道:“小鱼儿,这也要拿给将军和那位——新来的军师先生。”


萧黎羽看着手中芋栗散着收拢不起的白气,竟有些跢伫。


日前俞靖安到任,头一个差使便是撤了萧黎羽的巡逻之职,如此一来,萧黎羽便只有在营地驻守,倒让他觉得被人闲瞧了去。


萧黎羽也不推辞,只将芋头栗子一兜揣起,迅即匿身在堂屋一侧。进门时又缩缩行迟,他勾头探脑地掠视一周,悄声背靠着门窗偷听起来。


连野霜飚,雪意垂垂。俞靖安状若无事地抬眼看了片刻窗外昏朦的天色,未发一言只继续执笔纂辑军中行伍、兵籍、军械、军令之事,萧鸿飞则单手撑在桌案上,承其顾问,知无不言。


“靖安,你停笔,是我遮了你的光?”萧鸿飞挨近过来,半扶着俞靖安的肩背,手指依循着纸张上的朱丝栏线,逐字划过,临问道,“这处关沟,河流每岁冲击土城,厚筑堤障确是当务之急;不过这提的募兵一事……你常在京师,虽听河南、山西积谷名数百万计,但关内州县吏民实则是缺食待赈,周遭村庄居留的,又多是老病及贫不能偿者。现下兵力虽告急,募兵之费却不敷。”


俞靖安面色不显,拂衣起身,眼底冻水息波一般,却又与萧鸿飞相笑:“萧鸿飞,我这可是跟你走上穷途末路了。”


“穷途已定,末路却未必。”萧鸿飞抱臂笑谈道,“人赈穷途,少饭亦何嫌哉?”


俞靖安将案上纸笔一一收拾,有些莫可奈何地抚襟话道:“罢,日入时分的驻守巡防我与你同去,也看看这边关役卒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俞靖安端起一只粗瓷碗含了口温水,裹缠在素帛下、过于细瘦的手指不禁随饮水的动作而疼得抖瑟。


萧鸿飞的神色忧愠,讷口低眉之际正欲再言,却被俞靖安截过去:“黎羽既认我为师父,今次也一起去。”俞靖安并无意外地看向门外引颈企立的萧黎羽,在他如惊弓之鸟一般躲匿起来之前,将人叫住。


“师、师父……我是来送芋头的。”萧黎羽还未跨迈进门,就见俞靖安从中庭迤迤然地走出来,目不别视,走得极从容,反倒是慢他两步的萧鸿飞,从萧黎羽手中捡了颗栗子,还顺带揉乱了他的额发:“拿着去,今晚就在路上吃了。”


昼漏沉移,雁声眇邈。三人从北券城门登上城楼,穿过角楼,俞靖安也只是拍按着围墙上的青砖,临着炮台望向关沟两侧的山峦。这处溪谷,春、夏、秋三季都称得上是翠峰重叠,花木郁茂的绮景,只不过现在不逢时,遭个荒寂的冬日。


萧鸿飞随俞靖安由烽燧中的岔道走入关城,萧黎羽虽不知二人是要去衙署还是神机库,但还是揣着吃食紧紧跟着。


关城接着外镇,已可见灯火人来。


萧鸿飞寻了一处沽酒铺子坐下,在火炉头吹火的老板娘认得夜不收首领,扑拍了几下围裙,支着双膝站起身,从灶间端来一碟豆腐干,待她还想折身去拿一壶茶时,萧鸿飞还是情面上过不去地从桌边站起。俞靖安亦客从主,随萧鸿飞站起来,倒是剥了半颗栗子的萧黎羽还愣怔着。索性老板娘全不在意,只含笑去招待旁的客人。


高楼夜寒,星汉西流,灯前几户笑说归来。镇上街坊大都熟识,相互照拂却总是短于言表,一如这萧条边城已良久未有逸闻趣事。


可这厢,北风吹了三日,终教宿在关王庙的乞丐饿得出来临街说书讨食。镇上少数几家也是见惯烽火,对那话本中的公案、灵怪诸事早失了兴趣,倒是捧场的少。逼得这乞丐将心一横,或者只在俞靖安眼里,这乞丐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讲起许多不为边地人所熟悉的传奇。


他讲起江南一处船坞的老大在寿辰当日手足相残、说道了几句中原避世村落的神殿圣坛与荒败山庄的冤魂孤侣、大谈起塞北草场上近乎怪诞的世传马语者,故事中的白衣客与少年游侠的经历惊心动魄又荡气回肠,连前来衙署休整的民兵都立在墙边听了几句。


那乞丐讲到动情之处,趿拉着磨损的靴子在满是尘土的砖地上踏出几个脚印。萧鸿飞听这乞丐说起金陵琅轩玉盆景被盗为诸奇事发轫,倒起了些兴味问俞靖安:“发生在金陵……靖安听说过?”


俞靖安不言语,反而盯看着乞丐留下的牡丹纹鞋印若有所思。待乞丐讲到塞北之地平川膏沃、旷野草丰,牛马驼羊成群不收时,俞靖安倏地扶桌起身,眸光不皦不寐地审看着这乞丐,似笑非笑道:“这落日马场听来也是兵强马壮,只是不知比起堆金积玉的皇商,流云涵雪楼,究竟哪个更富余些?”


几个听说书而睡不着的民兵也随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论起这些高位厚禄富贵荣华,但那个饿了几顿的乞丐却如被噎住一般哑了声。


乞丐塌着背走过来,脚步拖得沉重,但见俞靖安一副脾经咳嗽的文弱模样,倒也气壮胆粗起来,口中含混地叨念着:“都说了皇商……我们江湖人哪里晓得……倒是这落日马场,你感兴趣——”那乞丐的步伐忽地轻盈,拖着话音,闪身到俞靖安背后,出手抓了萧黎羽几个芋头就忙不迭地跑走了。


方才还提着茶壶倒茶的萧鸿飞也对此状瞠目,僵着脖颈转头问俞靖安:“你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怕成这样?”


“大概不是怕我,”俞靖安了然于胸,阖目坐回长凳,接了萧鸿飞的茶,不似初来时那般百忧攒肺肝,只缓声道,“是怕那流云涵雪楼的高名吧。”


萧鸿飞半知半解地颔首,见天欲晚,正欲起身带二人回营,却听得萧黎羽极悲痛地喊了声“芋头”,还不待萧鸿飞转身看过去,就听到豪爽而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这小鱼儿,又是从令儿那儿讨的吃食?”


“风大哥!”萧黎羽面上又惊又喜还带着点儿未退的悲,混闹的神情直把面前的黑衣劲装的男子给逗笑了,“刚才有个乞丐把令姐给我……给师父和父亲的芋头抢走了!”


姓风的军士拍了拍萧黎羽的后脑,兴叹道:“这年头都饥一顿饱一顿的。只不过这事万不能告诉你令姐,我明日再去关沟那儿给你们去挖芋头。”


“老风,今日回来得还早些。”萧鸿飞玩笑着拍了拍军士的肩膀,可这一个“早”字,还是教俞靖安皱眉——沿边夜不收无分寒暑,择其用命,担险苦艰难之职,赋给却远不及别军。俞靖安抬头看了眼阴晦欲雪的夜空,日月薄蚀。


“你这当了小鱼儿的爹,活生生把我的辈分给赶过去了,”年轻军士佯装不平地推了推萧鸿飞,又敛容正色道,“前方哨探传回的消息,很久没见蛮子行迹,烧荒之事才进展得格外快。”


“还是不可轻心,出境前仍需侦查。每年秋冬放火,将野草烧出隔离带,才能驱离敌人。”萧鸿飞极目苍然,继而一笑了之,嘱托年轻军士道,“正巧,你带军师和黎羽回铺房——”


“我和你一起。”


萧鸿飞原以为是萧黎羽贪晚不肯回去,却未料说话的是俞靖安,这便只有让人先将已半睡的萧黎羽带回去。


乱山拘拦万里风,夜夜吹尽归乡梦。


风劲似箭发,急雪增暮寒。


遥处寒峦直矗,弥天雪片忽地相逐而下。俞靖安掩在宽袖中的手捏紧衣襟,水沉肌骨担不住风露,北风微飙,就不禁时时战颤。


萧鸿飞默不作声地将行军时穿的长披风解下来,交到俞靖安手中时,不待对方作何反应,就先自顾快走几步,在俞靖安身前利落地蹲下身,不拘笑道:“你要跟着,就只好我背你,上来吧。”


俞靖安不动声色地立着,却听萧鸿飞颇为洒脱地言道:“居庸关虽不比京师,但京城的探花郎承一承夜不收首领的情,也不算失了体面;何况,还要巡逻到关河阳。”


俞靖安本将披风放在腕上搭着,闻言低笑着将系带系在颈上,屈身伏到萧鸿飞的背上。


雪落无希声,在目也是浸微浸消的皓白。北风如蛮,俞靖安下意识收紧胳膊,微眯着眼,透过瀌瀌飞雪看向伏延千里的长城,不知怎地竟遥遥伸出手,抓住一片浮动的雪花。


才行几步,萧鸿飞却忽地发笑。俞靖安不由地扬眉展目,却见萧鸿飞但笑不语,只得动腿夹持一下对方的腰,等人回话。


“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事,关城里的人都叫黎羽小鱼儿,靖安——”萧鸿飞唯恐这遭笑不成,稍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你也是小俞。”


萧鸿飞假口打趣,才想跑几步逃脱掉,又惊觉人就背在自己身上,跑不走,却始终未感俞靖安有什么动作。


再见面,萧鸿飞只觉俞靖安较之从前,除却冽泉一般的冷涩脾气,不可不说还多了几分随风靡靡的虚乏。


“靖安,你的手是怎么伤的?”萧鸿飞顿歇下来,却不回头,他本也不指望俞靖安言无不尽,却也没想到对方一句话也不肯说。


俞靖安稍稍近就,盯看着萧鸿飞眉梢眼睫沾湿的雪,也随之眨了眨眼睛:“不过是宦官对我提的‘火耗归公’一事托口封疆事重,寻端将我下狱,我为社稷生灵而言,土囊压身不肯改口,这些竖阉便以冒贿定为成案。”俞靖安一面说,一面偏过头瞧了萧鸿飞一眼,若有所思地续道,“……还是个亲履兵锋的宫中显贵为我赎刑,只是这般怀金垂紫的尊王又真有几分拯济之识?不过是为龛政敌,互相不断中伤罢了。”


俞靖安见萧鸿飞不语,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到底还是从心笑他不知那富贵显荣的当朝秦王竟是他的同门师弟。俞靖安想及此事,不禁又嗤笑,那兵部尚书顾威与太子颇为亲近,怒叱他不识时务,到头来却是秦王的人将他扶出,两拨人实像个两鼠斗穴。


俞靖安早已自认是个逐臣,可伏在萧鸿飞的背上却还是觉得耳畔朔风声似哭。


两人上次相见已是几年前,想来接下去就该时时相见了。入京以后,俞靖安多愤叹,但见萧鸿飞在这戎垒间长得愈加挺拔坚宗,不免信他一次,这会是个好地方。


遥想数年之前的鹰扬宴上,萧鸿飞中试武举,可谓是征胆气豪,目光雁翎似地焕扬。意气正骄的少年人在筵宴上夺下最好的一坛酒去敬给一个布衣芒履的书生,满目精坚地要他将来回敬自己。


少年人相惜,笑声远不可寻。俞靖安不肯再想,却还是记得二人上一次相见已是在几年之前的琼林宴。


一日之间,锦鞯赐马、软红天香,春风永巷烨然喜色,连酒量不禁频劝的俞靖安也早已被敬得醉得熏熏然,而武将们还聚在不远处高声漫谈。不待宴罢,俞靖安就提了自己的酒杯,寻了个由头避在楼台处,半醉半醒地去数楼下来去的车马。


而就在这霜月银灯里,他好似看到远戍边关的萧鸿飞竟站在庭院池边的山石旁,起初还以为是酒意,待到萧鸿飞插科打诨地说什么“蓦然回首”,俞靖安才当即确信。


俞靖安醉得面展桃花,只听萧鸿飞说是向边关将领讨来一起回京述职的差使,随将来此就宴,才能来贺他。说罢萧鸿飞已借他的手饮下杯中酒,趁人还不甚清明之时,对他说良辰欲过,早回筵席。


最后见的一眼是俞靖安与那些矜骄才子登楼和诗,侧身俯览之际,望见萧鸿飞在街下牵了几匹征马匆匆而过。


风流烦忙的悠悠往事,一弹指顷,两杯酒盏碰了两碰。旁人皆笑他生涯痴拙也罢,他不论足下尘土、物外价酬,但抱沉机扶社稷而已。


俞靖安裹在萧鸿飞的披风之下,被习武之人热烘烘的气息笼着,少眠之人也难得觉得这是个既暖而堪眠的好去处,半梦半醒之时贴在萧鸿飞耳边,浑如梦里一般说道:“……我想喝酒了。”


燎炉中火消尽,若能醉此风雪夕,想也不惮苦寒,可是斜雪沾湿在面上,俞靖安却先睡着了。


回营后,萧鸿飞将俞靖安合衣窝进床褥里,自己起身想把桌案上的纸笔收进墙边的圆角柜,却先从柜中取出一叠扎了麻绳的信件。


信纸先前似是被硬塞进立柜深处的,拽出来时还混杂着木屑与沙土。萧鸿飞甩手抖了抖信封,忽而反应过来,回身去看俞靖安,见人已翻身缩睡过去,这才拿着信件走到桌边坐下。


信是来往京师的,刻期都是当年。萧鸿飞逐个看一眼又叠放在手中,想来还是将这些信烧掉的好。


自戍边以来,萧鸿飞遵门下不结党营私的规矩,未尝与同门有过交游,唯独一次却是联络那位最为显贵的秦王。


麦秋月份,边将中都传着阁臣内监已着手监督神机火器,不日将整点各营官军;京中虽有如兵部侍郎俞靖安进言请求,却被尚书呵斥怒骂,更被内监以不知兵事、多有贿营为由,下了诏狱。


事定犹须人为,是时萧鸿飞未再听其他营将说什么“要变天了”之类的话,只修书给秦王,还托最快的驿使传遽。


再收信是半月后,看字迹文辞并非秦王,信中只说是秦王亲信。先言秦王殿下现不在京中,他所求诸事秦王已找人代办,再言其已命人将俞靖安带出诏狱,暂先留拘法司大牢,已不必受刑,一两月后便可赎出。


其余的信便写的是秦王亲信托狱卒给俞靖安治伤的细节。亲信只说,俞靖安从狱中出时,已须两人挟扶左右,两袖脓血如膏。在诏狱时,又因遇人奸毒,俞靖安双手日遭竹箠拨指,无休歇时,皮肉俱腐,带出时只得以布帛急缠其上,未料狱中为求极刑,请镊工衔出毛竹芒刺钻溃肉中,取时下淤血数斗,十指尽废,伏枕二三十日乃起。


俞靖安昏厥这段时间通信虽不频繁,却每封所言极长,而后一个月,等人好些,通信更甚密。


待俞靖安转醒,见有人照拂,自是先问来人是何人,秦王亲信却未想到他还问了句“你读过书吗”,但回他是秦王之人,他便不再问读书与否之事了,只是每日不再进药,拆解了腕上止血的布帛、终日不睡以求速死。


萧鸿飞无法,只得请秦王亲信寻到他从前与俞靖安送信的驿使,代他送封信,这信难得装得话语轻松,言辞玩笑似地敬重,只说自己边境戍守劳苦,想拖人下泥水。


那亲信虽觉此法恐将人激得吐血,可俞靖安竟就此转性,服药求生了。


萧鸿飞将这些书信揣在前襟里,看了看榻上难得安眠的俞靖安,自己便在夜里挟了扫帚出门扫雪。


只於雪月交光里,孤光照眼明。萧鸿飞缓缓扫出两条雪垄,拨出一条小路。


羁心霜下草,平生见胶扰。不肯相圆成,并看树间星。


月色云间去,行藏无间。萧鸿飞披着衣服,横刀立马一般拄着扫帚,边地有做不完的事,只不过在此时,他最忧虑之事还数——明日靖安醒后,该去何处讨一壶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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